下雪了。
風信子般白雪不規律自空中飄下，尚未完全成為一片銀的街道燈火通明，各戶門口掛上綠底槲寄生，紅緞帶隨風捲起，叮噹噹的清脆聲無一不是提醒著人們這個重要節日。
「天月くん真的不能來嗎？」
「這是工作啊，抱歉。」
難得在冬天外出的兩人一左一右並肩沿人行道直行，手中同樣抱著一大牛皮紙袋，白霧沒有再被吐出，和熱鬧街道成對比的兩人相互沉默良久，或許都知道必須再和彼此說些什麼，卻依舊沒人先打破現狀。
身為最好的朋友，由まふまふ主辦的聖誕派對自己卻無法參加。
身為最好的朋友，自己在聖誕夜大玩特玩而天月卻得去參加公司安排的live。
總覺得，有點寂寞呢。
＊
「まふ，你在做什麼？」
白髮上一頂紅聖誕帽，聽到名字被呼喚下意識的回頭定格，そらる走進廚房時便看見對方右手菜刀高舉著，而正下方對著－－まふまふ的左手。
由於知道身為主辦人的まふまふ不可能全部打理好派對事宜，參加者們、包括一向不太理這些事情的そらる，很自覺地提早到達まふまふ家，早已熟清門路的そらる掏出鑰匙開門領著一干人直闖廚房便是這驚悚畫面。
已經懶得吐槽這兩人的關係發展到什麼程度，其他人乖乖跟在そらる後方。
「好奇怪哦你們，まふ在做等等的大－－誒？」不解望著停在他家廚房瞪大眼的友人們，まふ正想著該把人趕出去好不會妨礙他大展身手時，右手握住的東西感覺不見了。
「真是好身手啊。」claer讚賞地看向まふまふ，後者不解的歪頭似乎是想問，但在看見一干人飄向他後方的眼神，更加不解的轉動脖子。
一回頭，黑髮少年扳起臉、臉色不悅看著他。
「出去。」
牆壁四周由繽紛彩帶綴飾，不知道是負責裝飾的人偷懶抑或是流行造型，牆上一串小燈泡直接連到一旁聖誕樹上，繞了好幾圈尾端直直垂在底下，聖誕樹的其他裝飾，彩球與小飾品掛得毫無規律，紅襪子像隨意擺上去般，唯一較像樣的大概只有樹頂那顆星。
負責布置的はしやん與un:c得意洋洋拿手機拍下兩人合力完成的巨作，玩的倒是開心。
「你們……」clear端了開胃菜上桌，對此景不予置評。
「耶！我要偷－－吃……咦？」一見食物上桌飛奔而來的コニー在靠近餐桌幾步遠的位子瞬間停下，瞪大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眼、眼球？」
「哼哼！誰敢偷吃就給我試試看！」對自己的作品滿意微笑，那勾起嘴角的弧度在其他人眼中像是什麼不乾淨事物般，clear轉身回到廚房，徒留原本對佳餚垂涎三尺卻怯步不敢上前動那盤眼珠的吃貨組。
血絲、眼白、黑眼珠無一不是做得維妙維肖，コニー遲疑了吞了吞口水，和在場佈置組幾人相看幾秒。
到底要有多高超的技巧才能把食物做得這麼像眼球啊？
「今天……應該是聖誕夜吧……」
コニー原地躊躇半晌決定退開，以和clear同班一年多的經驗，他才不相信這菜裡沒藏了什麼奇妙玄機，例如說－－
「好辣！好辣！好辣啊！」
真是勇者……一群人看著急忙找水喝的まふまふ暗暗在心裡比了個大姆指。
＊
從前有位小丑，他最大的興趣就是讓所有人看了他的表演後能感到幸福、開心，因此做為一位小丑是他最喜歡的工作。
聖誕夜工作怎麼想都是無奈的，更尤其放眼望去沒幾個認識的熟人在場更讓人顯得不安，天月獨自坐在後台一隅拿著歌詞複習，就算是不太情願的工作，不管如何都不能讓遠道而來的聽眾失望。
後臺不大，正覺得有些吵時，天月一抬頭正好看見圍了一圈竊竊私語的幾名歌手與工作人員看了他一眼，不懷好意。
怎麼了嗎？
悻悻然散開的小圈圈似乎是看見他疑惑的眼神，而見此沒多留意，天月低頭繼續看著歌詞，心裡想的卻是無關表演的聖誕派對。
現在大家在做什麼呢？
滿桌佳餚與聖誕樹，少年們圍坐一桌搶食，一旁聖誕樹上五色燈泡一閃一閃，窗外下著雪卻是溫暖的－－
天月睜開眼，方才畫面像是火柴製造出來的幻影，要是身處賣火柴的小女孩這童話裡，此刻天月絕對會毫不猶豫點燃下一根火柴。
有點冷呢……
小丑接受了一場盛大的演出邀約，因為能讓更多人看見他十分努力的練習、希望能帶給大家幸福。
上台演出前小丑唯恐自己出錯不斷的在腦裡反覆演練，希望大家看完我的表演能感到幸福，他這麼想。
＊
「天月くん什麼時候會回來呢……」まふまふ望著窗外飄飄細雪喃喃自語，其他人嫌棄他礙手礙腳不讓他幫忙，閒得發慌的白髮少年只能坐在自家客廳發呆，一會看著窗外數雪花，隔一會回頭看看派對的準備工作如何了。
好無聊啊……對了！
想起今天說好要一群人熬通宵的，身為主人不準備一些好東西可是有失待客之道，又再一次佩服自己的聰明絕頂，まふまふ翻出遊戲機，熟練迅速插好線路後打開電視－－
咦？這不是－－
「是天月くん！」
まふまふ的喊叫永遠能引起注意，少年們紛紛停下手邊工作集聚到客廳，電視裡只見少年靦腆回應主持人問題，兩個酒窩陷下的可愛笑容讓台下尖叫連連，主持人訪問到一個段落退下後、配樂聲才開始播放。
「現実に躓いて、夢の前で転がって、うまく辿り着けなかったとして－－原因はいつだって、僕の内側にあって、打開する術をいつも探してる－－」
「まふ、閉嘴！」
「嗚嗚……難得大魔導士會唱……」
不是電視裡而是まふまふ的歌聲，被そらる制止後卻只剩電視裡舞台下觀眾揮舞螢光棒畫面與聽不清到底有無人聲的過大配樂。
「まふくん、能調大聲點嗎？」伊東歌詞太郎皺眉、提出了要求。
鏡頭轉回舞台上，少年拿著麥克風一付投入演出的模樣，中途不時揮手和觀眾互動，見此電視前的他們則是一陣沉默。
「天月くん的麥克風，沒有聲音。」そらる淡淡說出了所有人都料想到、但沒人想相信的事實。
徒留電視中影像播放，時空如被施展了一切靜音的魔法，聚集在客廳的少年們或坐或站，但彷彿石化了動也不動，甚至連呼吸也不敢，沒有任何眼神交流，只是視線都緊盯著螢幕裡面那名，他們最珍愛的朋友。
少年依舊在『唱歌』，笑著的。
「去把天月くん接回來……」
まふまふ低頭不願再看電視，沙發給握緊的拳陷出一個大凹洞，細小聲音和全身一樣在顫抖。
「まふ你剛剛說了什……」
「去把天月くん接回來啊！」猛然站起大吼，淚水止不住不斷自紅瞳裡流下，雖是毫無說服力哭著，但這一喊確實的喊出大家現在想做的。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天月くん一個人面對。
＊
小丑在發現不對勁時演出已經開始了，少了最重要的東西他感到驚慌失措，但台下無數雙眼睛盯著他。
麥克風沒有聲音，天月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個。
無線耳機裡沒有傳出指示，難道後台人員沒發現異狀嗎？這麼想著、邊努力想表現出平時唱歌的模樣，但缺少麥克風擴散的小小聲音在這麼大的配樂、這麼寬闊的場合根本不會有人聽得到，趁著走近前排觀眾之際麥克風朝向觀眾群。
一次兩次還瞞的過去，但整首歌下來不只是觀看直播的觀眾、連現場都察覺到不對勁。
整首歌在觀眾一片疑惑、主持人再次走出來時結束了。
「哇！再次謝謝あまつき帶來的夢地圖！」
原定唱完夢地圖後退場，天月也順著主持人朝觀眾揮了揮手，然後－－
「ありがとう！」
突然有聲音的麥克風讓他錯愕，無線耳機裡也傳出要他退場的指示，抬起腳要往前跨、卻像被綁了千斤石子，突然間耳邊傳來的歌唱聲像在諷刺他、嘲笑他剛剛的狼狽，從來不知道走回後台的路有這麼遠，放下麥克風抬頭看了梳妝區鏡子裡的自己。
小丑在特技演出時摔了一大跤，面具毀壞的他赤裸裸露出面容，平時娛樂人的小丑，如今缺少了那頂面具也只是個平常人，無法帶給人歡笑、幸福的平凡人。
說是落荒而逃到車站的也不為過，也許是聖誕夜的緣故，平時無人的車廂裡今日少許有幾位乘客，成雙成對的，無一不是熱戀著的愛侶一同出遊享受聖誕佳節。
如果有個人這時陪在身邊……
天月看著窗裡自己的倒影，那神情如喪家之犬狼狽不堪，那眼神空洞失去生機，那總是掛著微笑的嘴角，如今卻怎麼努力想勾起微笑也做不到。
兩行淚劃過臉龐。
不知道過了多久。
下車後並沒有回家或到其他地方，獨自坐在候車室長椅上，呼嘯而過的列車，響徹電子音的廣播，偶爾有人走過的月台，但對他來說世界卻寂靜得像毁滅之後。
好冷……
莫名的寒冷如尖刺、如利牙，彷彿要將他穿得千瘡百孔－－
心理上與生理上的寒意侵襲著一切，閉上眼某個影像在腦海中越趨明顯，少年獨自跪坐在鎂光燈打亮的舞台上，台下盡是嘲笑、不屑、以及各種不耐煩的臉，但不管再怎麼大喊依舊發不出任何聲音，漸漸的，一個、兩個、三個……
台下沒人了，世界也寂靜了。
「天月くん。」
熟悉聲音點燃他以為已無聲的世界，台上少年低著頭，淚水模糊視線裡看見一雙腿。
「天月くん。」
小丑睜開眼抬起頭，那和他一步之差人伸出手。
「天月くん，回去吧。」
＊
和伊東歌詞太郎回到まふまふ家時已接近深夜。
「お帰りなさい！」原本在玄關打盹的兩人雙雙跳了起來，はしやん與un:c一左一右像架著人質一把拉天月進屋，まふまふ家客廳桌上擺滿各式各樣物品，零食、飲料、電動玩具，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全貌，一個白色身影迅速撲過來。
「歡迎回來！天月くん！」まふまふ的熊抱差點把天月給撞飛，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衝擊力有多大，まふまふ繞到友人背後推了一把，迫不及待地語氣催促著。
「禮物禮物！大魔導士要玩交換禮物！」
一干人照著まふまふ要求圍坐一圈，自己則是站到中間開始發話。
「現在大魔導士要召喚異次元口袋了！請大家把手伸進去決定你的命運吧！」
平常的他看見まふまふ如此天真的模樣會一笑置之，但現今是不管他再怎麼努力想在友人面前擺出笑臉，嘴角到底有沒有上揚他不知道。
為了不讓大家擔心，他必須笑著才行。
但是。
「對不起……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誒！天月くん！等等！」
只有幾步之隔，快速掏出家中鑰匙開門，昏暗無光的屋子讓他想起今天家人出外享受聖誕了，這個時間點根本不會有人，除了－－
小動物搖搖晃晃跑到玄關，輕巧腳步在主人面前停下，大紅色應景衣料上的鈴鐺叮叮作響，抬頭一雙大眼巴巴望著主人，天真毫無煩惱的模樣不禁令人欣羨。
「ルア……我只……剩下你了啊……」
忍了許久的洪水終於找到潰堤的缺口，雙腿再也站不住、一個腿軟整個人跪坐在玄關上，天月伸手將ルア摟進懷裡，小動物不明白主人為何這麼做而驚慌失措的亂叫，頓時、狗吠、痛如割心的哭喊，屋子裡僅存了兩種聲音。
好冷……
不只身體，心、也是。
少年雙手緊抱著懷中小動物身軀不斷的發抖，絲毫察覺不到暖意，彷彿又回到幾小時前那極度無助、沒有任何一雙手願意朝他伸出、滿是嘲笑的世界。
為什麼呢、明明自己是這麼的喜歡唱歌的……
明明是一直努力在唱歌的……
明明是想把喜歡的這份心情、用歌曲傳達出去的……
「我知道的哦。」身後有什麼人拿了條紅圍巾在自己脖子上纏過一圈，數個腳步聲以及門被關上的聲音。「我們都知道的。」
那人伸手拭去欲往下掉的淚水，早已被透明液體填滿看不清來者面容的眼眶卻是看到了、他與他們那令人無論何時都感到安心的笑容。
まふまふ訴說著擔憂的眼神、un:c與はしやん難得掛在臉上的擔心、コニー那拼命做出奇怪表情卻也藏不住關心的臉皮、面癱そらる皺起的眉、以及伊東歌詞太郎不擅藏匿情緒的神情。
狹小的玄關一下子湧入這麼多人，不感覺到溫暖也沒辦法呢。
「我們、絕對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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